玳瑁梁

村上呆猫非同人存放处。

屯子里最美的姑娘,她可曾变了模样

今年夏天出奇地炎热。在苏州照看孙子的二叔热得受不了,回东北老家走亲访友避暑去了。在辽阳的四叔也积极响应,老哥俩奔了佳木斯,看望了大奶奶一家,在微信家族群里发了照片。

我从来没见过大奶奶。

爷爷哥儿四个,他排行老二。因为工作的缘故,他们分别住在黑龙江不同的城市;我爸后来当兵又走出了本省,如今落户大连,几家人就相距更远了。如今大爷爷已经去世多年,大奶奶也快九十岁。老人家在照片中颇为潇洒,穿酒红色的衣服,叼着烟,一副傲岸不羁的模样。不知为何,我感觉这位素未谋面的老人不那么简单,一定有些故事。

果然,我一问之下,我爸就兴致勃勃地说开了:“你大奶奶啊,当年是屯子里最漂亮的姑娘。她家和咱家邻居,两家就相距二三十米吧。大奶奶的哥哥和你大爷爷是国高同学(注:指伪满洲国时期的“国民高等学校”),回家也总夸他。大爷爷当年很有口才,篮球打得好,会吹箫,揪片树叶都能吹出歌来,是十里八乡的才子……”

“嚯,才子佳人模式!”

“但大奶奶家里不同意。因为吧,咱家里头,你太爷爷那时候为了供儿子上学,把地都卖了,也不好好种庄稼了,总去一个‘老善人’设立的‘道德会’追求提升精神境界,家里的地就都交给——”

“我太奶奶!”

“哪里!你太奶奶爱好听书,家门一锁就走了!家里剩点地就交给当时才十六七的你爷爷种!所以屯里都说咱家不是正经庄稼人,大奶奶的父亲和继母都不同意结亲。然而你大奶奶拿定主意要嫁!那时候才十七岁呀,姑娘主意多正!说他家穷怎么了,他人好!那劲头简直就要私奔了。她家里没办法,就答应了。”

“那大奶奶性格很强啊,大爷爷和她相处得好吗?”

“哈哈!年轻时总计格!(注:方言,意为吵架拌嘴。)大爷爷那时在乡里教书,家里生了气,回学校拿学生撒气,不听话就打人家手板。哈哈哈。不过他课讲得好……”

“这是不是国高体罚的遗风啊!”

“有可能!”

“后来他们怎么去佳木斯了?”

“五零年抽调人才,大爷爷有文化,给选上了。他先去的双鸭山当编辑,后来又去党校,再后来调到佳木斯市机械管理局当领导。大奶奶当年没嫁正经庄稼人,这回大伙又夸她有眼光了。”

“大爷爷国高受的教育,后来没挨批斗吗?”

“那肯定逃不了嘛!好在那边闹得不厉害。大奶奶又很支持大爷爷,说我知道你是好人,不行咱就要饭去!”

“您对大奶奶有印象吗?”

“有哇!咱两家在我五岁前是住一起的。大奶奶对孩子很严厉,吃饭的时候,好比说,你希斌叔(注:大奶奶长子)伸手抓块饼,她觉得没规矩,啪!一筷子就打头上了。你奶奶不打孩子,还总护着他们。所以大奶奶的几个孩子都喜欢你奶奶,怕自己的妈。分开三年后,我和你奶奶去双鸭山他们家,希斌从外头跑进来,看到我,第一句话就问,‘我二婶呢?’”

我想象着几十年前的希斌叔如盼救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大奶奶一共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女儿。性格多半随她,耿直,不怎么会来事儿,但都很要强。她小女儿你见过的,亚楠姑姑,九零年来大连上大学,到咱家来过。你还记得不?”

“记得。亚楠姑姑梳两条长辫子,给我带了大板儿巧克力。”

“……你就记得吃。”

“谁说的,还记得姑姑特文静,很……很知识分子。她会读书是像大爷爷吗?”

“不好说,大奶奶没机会学文化,如果她那时能上学,说不定也会很好呢。”

“嗯,有主意,有见识,现在看着还特别自信……不愧是当年屯子里最美的姑娘。”

我再度端详着大奶奶的照片。最美的姑娘人到暮年,可是心气儿不老。她满头银发,对镜头悠然自得地抽着烟。脸颊上的老年斑,在她优容的气度下,像是岁月镌刻的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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