玳瑁梁

村上呆猫非同人存放处。

鱼目骊珠(三)

青衣男子和茶杯凶犯——显然他们都是国子监的太学生——不由得面面相觑。前者还在对自己识人不明的歉疚和对同伴张冠李戴的谴责中取舍不定,后者则悄悄的握紧了拳头——看样子他很想再摔一只茶杯。卢尧淳看看这个又看看另一个,最后目光到底被那个同样认错的人吸引了。







倒不完全是因为那人衣饰华美——时人都遵太祖皇帝之制,顶四方平定巾,着青衣直身长袍,鞋靴也极俭素;而这人却不遵守浅服色的规定,穿了一身浅绯色的芙蓉锦花色长袍,腰中垂了一块羊脂白玉环佩,手里闲闲握一把合拢的折扇。也不完全是——莫如说完全不是因为此人相貌出众。他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虽高,却不甚英武:削肩膀,瘦长脸,尖下颌,一双眸子过分灵活,全无君子雅重之风。这些就够卢尧淳琢磨个把时辰,不过,真正让他注意到那人的,主要就是因为那人望着他的惊喜神色。





“哦……敢问这位兄台,您……”





还没等卢尧淳措辞完善,对方已经一把抓住了卢尧淳的胳膊。





卢尧淳只能感叹自己的命数不好,来到京华后最吃紧的就是自己的袖子。





“兄台是赶考的举子? "



"正是。”



“太好了!”那人眼中绽放出十足的光芒,“那么您一定对笔墨很有研究!”



“略……略知一二。”卢尧淳迟疑的回答着,同时感到对方径直抓着他的右手向着院落外走去,“您这是要……”



“实不相瞒,在下家里正是世代做文房四宝生意的!凡用过我家的‘魁星下凡’笔砚套装的,从未考场失利过。我看兄台眉宇清俊气度不凡,必定能榜上有名鱼跃龙门,若是有我家笔砚锦上添花,那必然是……”对方滔滔不绝地说着,不容置疑的拉着卢尧淳出了院门,把尚在发愣的两名太学生抛在身后。当那二人的身影一旦隐没,那人拉着卢尧淳,脚步更加急了,嘴里还在念叨着“毛笔有四德”之类不知所云的话,可是越说越快,似乎也不在乎卢尧淳能不能听懂。飞快地转过几个街角,那人才冷笑了一声,放开了卢尧淳。



“宝号……就在这里?”卢尧淳立定了脚步,不知所以的望着对方。这条街上哪里都不像是有文具店的样子。



“……”那人本就是带着他脱身的,见他如此老实,倒是出乎意料,把卢尧淳上下打量了片刻,开言道:“在下再度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卢尧淳好耐性的叹了口气:“在下河北蔚州人,姓卢名尧淳,字不弃,此番是上京赶考来的。莫名其妙的被那两位仁兄拉到那里,不意得见兄台,还未请教……”



“原来你真是举子啊。”那人笑了起来,原本不怎么厚道的容貌更添了几分狡黠,“我还以为也是你脱身的借口呢,毕竟举子初来乍到,置身事外,那些人也不会为难你。”



“原来方才兄台所说的也是为脱身的权宜之辞了?还要多谢阁下相助。只是不知道他们二位是什么来头?那位李大人又是为何得罪了王大公公?”



“啊唷,这个也不是白教的。”一旦确定了眼下的安全和卢尧淳的身份,那人又恢复了一派懒洋洋的神情,“你要是买了我家的顶级湖笔和端砚,我说不定会告诉你……”他说话忽而文雅,忽而粗疏,倒是总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让卢尧淳也无从恼怒。







“阁下原来真是做笔砚生意的?”





“正是。在下姓张,单名一个聿字。”



卢尧淳忍不住微笑:“尊名确是与笔相关。”



张聿无所谓的一笑:“不过是家父的谑趣而已。”



“敢问张兄表字?”



“贱字墨施。”



“莫失?”卢尧淳一时没有弄明白是哪两个字,“莫失,不弃,张兄的字倒跟我的有些相似……”他初来乍到京华,无处落脚却险些被人误为什么侠客,一路跌跌撞撞到了这里,对肯与自己多说几句的张聿颇生出几分亲切,几乎是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张聿有些好笑:“卢兄怕是误会了。”他也懒得过多解释,看看卢尧淳身后的行囊,又看看对街鳞次栉比的客店,“兄台若是还没投宿,就要早打主意了。告——”



一个“告辞”都没说全,就看见卢尧淳一脸的为难之色:“张兄有所不知,所有的客店都住满了……”



“卢兄确实来晚了些……”把差点迈步走开的脚尖偷偷挪回原地,张聿再次感叹自己的宽厚善良,索性多送他一句,“为何不去寺院投宿?那里进香用的客房定有剩余。”



谁想到卢尧淳向后退了一步,严正地摇头。





“难道是嫌弃环境不好?如今的名刹定然是住满了,可是那些稍为偏僻的寺庙寻起来就很简便。虽然寒素一些,不过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听到自己熟悉的语录,卢尧淳忍不住一笑:“张兄所言极是……怎奈出门前家父殷殷嘱托,不许在下投宿寺院。”



“这却为何?"



“想来是看传奇——不,想来是怕怪力乱神吧?”



张聿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么说,反正只要不是寺院就成了吧?”



“自然也不能……不能是,”卢尧淳的脸红了红,“风月场所……”



“这个我省得。”张聿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今天大概是注定要做一回善事了,“那么你跟我来吧。”





“张兄真有容卢某之所?”



“是我一个朋友的屋子。”



“在下不胜感激。”



“不喜欢可以走啊。”



“哎?……啊,在下多半能够将就,有劳张兄引见。”



“喜欢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张聿回身看了看背着行囊,脚步已显疲态的卢尧淳。



“多谢张兄!”



“那就买我家的考试专用小号正楷狼毫湖笔吧。”



“哎?”。



“买三支以上打折。”



“我说……”



“当然看你能不能住下去了。”



张聿再次笑了起来,弯弯的眼角洋溢着超越了金钱之爱的乐趣。

评论

热度(1)